第(2/3)页 这段时间,他似乎不止一次在晚饭前后,看到有女工从这屋里进出,手里拿着些布头针线。起初他以为只是女人间偶尔的借还东西,没在意。但此刻,结合秦笙刚才那副专注得异常的神态,和她此刻过于平静的解释,一种模糊的不安感,像水底的暗流,缓缓涌上心头。 他想起白天在厂里,似乎也隐约听到过一两句闲话,关于某些女工私下里互相换点小东西、改件衣服什么的。当时他只觉得是无稽之谈,工人的精力应该放在生产建设上,搞这些鸡毛蒜皮、甚至可能涉及物质交换的事情,实在是……心思不正。 难道秦笙也掺和进去了? 他看着秦笙低垂着头、认真扫地的侧影。那副沉静专注的模样,和刚才飞针走线时的神情重叠在一起。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、帮邻居改改裤腰的女人该有的状态。那里面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——对某件事物的高度投入和掌控欲。 但这种投入,用在这种“琐事”上,甚至可能伴随着某种不合规矩的私下交易……这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反感和警惕。 “帮人改衣服可以,”他开口,声音沉了几分,带着技术干部特有的、强调原则的严肃口吻,“但要注意分寸。工人的本分是搞好生产,不要把心思用歪了。尤其要注意影响,不能搞那些……不符合规定的名堂。” 他把“以物易物”“私下交易”这些更严重的词咽了回去,换成了比较模糊的“不符合规定的名堂”。但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。 秦笙停下了扫地的动作,直起身,看向他。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沈凛敏锐地捕捉到,她那平静的眼底,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嘲讽的冷光,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。 “沈工放心,”她开口,语气恭敬,甚至带着点顺从,可那话语里的意思,却像包着棉花的针,“就是简单的缝缝补补,工友间互相帮忙,不耽误生产,也……没那个本事搞什么‘名堂’。周大姐心善,看我瘦,有时会塞给我个鸡蛋补补,这也是工人阶级互相友爱的体现,对吧?” 她把“鸡蛋”和“工人阶级互相友爱”联系在一起,说得自然又坦荡,反而让沈凛一时语塞。鸡蛋确实金贵,但如果是邻里间基于“友爱”的馈赠,似乎又挑不出太大毛病,虽然这“友爱”的频率和缘由值得怀疑。 他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,忽然觉得有些无力。这个女人,看似温顺服从,可总能在最不起眼的地方,用最寻常的理由,恰好堵住他的质疑。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不着力,却又憋闷。 “你知道分寸就好。”他最终只能重复这句苍白的话,语气有些生硬,“思想觉悟要跟上,不要沾染资产阶级贪图享受、追求花哨的坏习气。衣服能穿就行,改来改去,浪费精力。” 他把她这种对穿着合体与否的关注,归咎于“资产阶级思想残余”。这是他能理解、也最方便用来解释和批评的框架。 秦笙听了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,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温度。 “沈工说得对。”她顺从地应道,重新低下头,继续扫地,“是我以前想岔了。以后会注意。” 她的姿态无可挑剔,话语也挑不出错。可沈凛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,却并没有消散,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点,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。 他不再说什么,转身去炉边盛那碗已经温吞的玉米面糊糊。糊糊很稀,没什么滋味,但他饿得厉害,几口就喝完了。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,只有秦笙扫地发出的轻微沙沙声,和他自己喝糊糊的细微响动。 他坐在桌边,目光不由自主地,又投向那个已经收拾好布包、正将笤帚归位的女人。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,轮廓清晰而安静。但沈凛却仿佛能看到,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,某种他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掌控的东西,正在悄然生长,如同暗夜中悄然蔓延的藤蔓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。 但他本能地感到,这间屋子,这个名义上的“妻子”,和他之前所以为的,已经不一样了。 而这种“不一样”,让他这个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掌控一切的人,感到了一丝罕见的、近乎烦躁的……失控感。 (二) 那晚之后,沈凛开始有意无意地,更多地“观察”秦笙。 这种观察是隐蔽的,甚至带点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审视意味。他不再是全然漠视她的存在,而是像检查一台出现异常征兆却暂时不影响主要功能的辅助设备,保持着技术性的警觉。 他发现,秦笙确实变了。 第(2/3)页